到家的时候,已经是夜里了。推开门,就看到屋里暖洋洋的灯光,爸妈老弟熟悉的笑脸。放下行李,换了拖鞋,一家人围着黄灿灿的“小太阳”取暖器,泡一壶热气腾腾的茶,就开始聊天。
这样的传统是我上了大学之后就形成的。每一次回家,都会聊得很晚很晚,就像要把一学期一年的话攒在一起一次聊完一样。但其实谈话的内容,都会转移成一个主题:我爸讲他光辉的一生。就像今晚,是这样切入的。爸爸开始感慨:“好啊好啊!早知道你们有今天,我当年也不会进厂了啦!”
“耶——”我拖长声音瘪了瘪嘴,“又怪我?是你自己误判形势,一心想跳出农门,好吧?”
“怎么不是?你自己说,你读书的时候有多调皮?你们老师摇着头说,‘这娃儿已经“老了苗”了’,谁想到你一路过关斩将,呵呵……”老爸脸上止不住的得意高兴。
“中国的教育体制不行……”,我摇头叹息。
“你们啊,什么都怪制度!”我爸对我这一点很不满意,“现在的社会,已经好很多了。真得感谢改革开放邓小平,要不是他!以前的那种日子,你们怕是一天都活不下来……”
“怎么活不下来?真在那个环境,我还不是一个‘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’积极分子”,我满不在乎。
我爸笑得咧开了嘴,这是一个我们一家人才懂的幽默。
我和老爸的关系,并不是一直这么融洽。我爸是“严父慈母”的忠实信徒并身体力行。基于他“火车跑得快,全靠车头带”的错误认识,以及算命先生说我“不成王侯则为巨寇”的扯淡,所以我从小没少挨打。更绝的是,每次打完我们之后,他都还会再对我们做思想教育工作,让我们认识到为什么我们该挨打——所谓的“和我们平等对话”。是不是认识到错误我不知道,但练出了我一张“利口”倒是没得说。
父亲给我最深刻的记忆,是他忧郁的眼神、拼命的工作,和正派硬朗的为人!我中学的时候,学校开一个优秀学生家长报告会,别人谈的都是怎么帮助孩子的学习,只有他谈的是怎么教孩子做人。
但这一切,并没有得到他预期的结果。青春期后,我的叛逆迅速膨胀,和他的摩擦冲突不断升级。一次吃饭,他又开始数落我,我马上就顶了回去。他气得拍了桌子,我腾的跳起来,抄起手里的饭碗,“啪”的一声,使劲的砸到地上。那一地迸射的陶瓷碎片,伴着狼藉的饭菜汤水,凌乱着少年的心。妈妈从中斡旋调解,我扯着公鸭嗓子,边哭边嚎:“我和他只有养育之恩,没有父子之情!”泪光迷离中,我仿佛看见他惊愕木然的样子。
冲突有时会缓和,但一直没有平息。
直到某个暑假的一天下午,我接过妈妈递过来的一罐健力宝,咕咚咕咚的一口气喝了半罐,煞有其事的赞上一句:“好爽!”妈在旁边看着我笑:“好喝吧?这是你爸厂里中午接待吃饭,一人一瓶,他没喝。左手换右手,给你带回来的。”
那一瞬间,我仿佛就能看到一桌人吃饭喝酒,每个人都“砰砰”的扯开面前的易拉罐。只有老爸装模作样的扭捏,一瓶健力宝怎么也不打开,直到离席把它悄悄的带走。
我手里剩下的半罐健力宝突然变得好沉好沉,口里残存的健力宝的香味冲得鼻子发酸。我赶紧扭过头去,不敢眨眼睛,因为眼眶里全是泪水。从那以后,我再也不喝健力宝,发誓再也不和爸爸吵架。
然后,我就慢慢的发现,老爸的形象又一次亲切高大起来。
是他让我第一次打电子游戏。结果我沉溺其中,他懊恼不已。我在游戏厅和那些小混混打架,被人敲破了头。他一边教育我自制自律,凡事不可沉溺;一边联系他的朋友找到一个游戏厅,每周都带我去那里玩。游戏厅的老板说我技术太厉害了,老是通关,一颗游戏币的钱电费都不够,好像我爸还有点骄傲的意思。初三毕业那个假期,他给我买了学习机,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学习机其实是可以打游戏的;但他一定知道,我肯定还是会悄悄去游戏厅,所以他把我送去体校学了一个假期的散打。
是他牵着我的手,淌过家门口那条小河。从此我爱上了潺潺的流水,上学的时候,我总是不会从桥上走,我要淌水过河。一次河水暴涨,小伙伴都说算了吧,我一脚踩进去,然后掉河里,凉鞋从一双变成了一支。忐忑不安的回到家,他什么都没说,给钱让我再去买一双,赶紧上学去。后来他告诉我,鞋被冲走就冲走了,不要去追;另外,水火无情,要懂得敬畏。
是他送我去大学报名。他特地托关系找到轮船公司的朋友,没买票就上了船还是一等舱。轮船溯流而上,我们站在船尾,看着家乡渐渐远去。江风中,他告诉我,其实托关系比花钱买票还麻烦还费事。但从今以后,我就要学会进入社会。出门在外靠朋友,这就是我要学的第一课,为人要正派,但不是清高迂阔,心欲方而智欲圆……
上了大学之后,我们会写信。鸿雁传书,一些平时说不出口的话,慢慢的温暖了两个男人的胸膛。而一次次,当我抬头看不清我前方的路,我就会想起,是不是该问一下父亲?我不愿意他安排我的人生,但我想听听他的意见;我也想知道,他是怎么样一路走到今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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