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这个事故的原因是什么呢?”我问。
“说不清楚!凡是事故,基本上都是多种因素共同促成的。这件事牵扯的方面太多了,谁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。所以开始是大家扯皮互相推(责任),后来发现不能这样搞了,再这样搞下去大家都玩完儿,才想办法齐心协力的把责任往死人身上推:就是他在现场违反安全施工规范,强令工人冒险作业之类的,除此以外,我们大家都没有责任……”
“那实际上呢?”这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。
“严格意义上说呢,就是偷工减料。”黎叔大概已经缓过来了,又点燃一支烟,“你不了解那时候的情况。你可以去问你爸,我们这一代人还好点,出了事叫‘安全事故’。他们那时候叫什么?叫做‘排除万难不怕牺牲’,死了人要登报纸表扬的!”
“啊?”我无意识的张大了嘴。
“我们私营企业是利欲熏心草菅人命,那国家呢?铁人王进喜跳泥浆池,那就是安全作业啦?修青藏公路,是不是用人命在填?哦,保护国家集体财产,死就值了,就成英雄了?是财产重要还是人命重要?”黎叔狠狠的吸了一口烟,扭着头,斜着眼睛盯着我。
我脑子有些乱,无言以对。
“国家要原始积累,我们企业也需要啊!”黎叔双手揉着脸,像洗脸一样,连带着抹了一把头发,“你要说偷工减料,换个说法是不是就是勤俭节约?我举个例子,前些年我们工地吊装,不管多忙多累,我都必须赶到现场,那简直就是在玩命儿啊!我们吊车的吨位不够,比如按理说,应该用100吨的吊车,我们一般就是用的30吨的,都是为了节约成本。如果不出事正面报道,这就是创造奇迹,出了事这就是偷工减料。”
“30吨的吊车能吊起来100吨?”
“可以啊!就和核定载重5吨的汽车拉20吨一样的嘛。”
“哦。那有什么危险呢?”
“那你说超载有什么危险呢?”黎叔笑了,“你知道吊车,前面有一个吊臂……”
“吊臂会被压断?”我睁大眼睛。
“那不会,如果这样那就彻底完蛋了!吊车坏了我们赔不起”,黎叔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,“是吊车的自重不够了。这个吊臂就像个杠杆一样,是不是?吊的东西重了,就会把吊车给撬起来。吊车经常都会被撬起来往前面栽,这说明已经到绝对的临界值了,就类似于超载已经把轮胎快压爆了一样,这时候我们都还是要上……”
我脑海里想着那个画面,背心有点发凉,“这还怎么上呢?”
“开始我们搬石头混凝土来压,压在吊车上;后来石头混凝土都不行,我们就让工人爬到吊车上去。多的时候一个吊车上要站十几个人,我都要站上去,他们说我吨位比较重,一个可以当两个……”
我忍不住呵呵呵的笑了起来。
笑完了,黎叔又点支烟,微微的摇着脑袋:“现在想起来,真的是自己都害怕,那一出事简直不得了。有时候白天压力大,晚上做梦就是在工地上吊装。”
“难怪你老说你累,压力大呀!”我想了想,说到。
“这些事情呢,当时大家都这样做,我们也只是随大流,说不上多累。至于出事故——愿赌服输!”黎叔手里一直把玩的打火机停了下来,“真正烦的是和那一帮子人混!”
“哪一帮子人?”
“大凡出安全事故,死者家属的事情,那是最好打发的。最麻烦的是后面的事情!像我们这件事情,死者才赔多少钱?总共一下不到30万,后续的费用我们最后统计,200多万接近300万!”黎叔看着我大吃一惊的样子,苦笑着解释,“前前后后花了两年多近三年的时间,一部车三四个人,来来回回往返,从来没有当天去当天回的时候,你算一下!”
“而且一天到晚就跟那一堆人混!”黎叔停顿了一下,还是说道,“吃喝嫖赌,除了赌,全是那时候学会的!”
“我又不会喝酒……”
我和黎叔就这样一问一答的聊了很久,我一次又一次的被冲击被震撼被颠覆,直至近乎于麻木。脑子晕乎乎的,就一个感觉:谁说的艺术高于生活?现实比小说都精彩啊!
那晚走出茶楼,才发现外面下雨了,我问:“打电话让阿姨送把伞下来?”
“不用。雨不大,我几步路就到了。”黎叔摆摆手,“那我就先回去了,你自己打车。”
我应承了一声。黎叔裹了裹衣服,缩着头,紧跑两步,过了马路。我看着他有些宽阔的背影一步步的爬上一截台阶,歇了片刻,才转身走进巷道里,看不见了。
已经是深夜了,雨丝飞舞,在路灯和霓虹的映射下,亮晶晶的,飘在脸上,有点凉。
我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,“化龙桥,我们直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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